跪着不敢抬头。虞青臣却从伏身处仰起脸,恳切地看着姜敏。姜敏一言不发地盯着他,男人目光宁定, 又重重点头——
“都起来吧。”姜敏闭一闭眼, “婉儿已是芮州都督, 再赴陵水不合适——你仍去赴任。虞青臣——”
“臣在。”
“朕命你为此行巡使——代朕处置陵水汛期水政,总督陵水沿线溏郡, 湘郡, 溶郡, 陵郡民政。”
虞青臣埋身下去, “臣遵旨。”
姜敏沉吟一时, 又道,“为治事便利, 四郡军政一并由你总管。”
许婉儿忍不住劝阻,“虞相为文事宰相, 总管军政只怕不合规矩。”
“代朕总督有何不合规矩处?”姜敏斥一句, “,若果然要人为破堤,不掌军政谁有能耐迁民他往?”又往外叫, “来人——叫郭明玉即刻过来。”
郭明玉朝中财神,叫她来, 皇帝这是铁了心了。许婉儿心知此事已成定局, 却实在忍不住, “虞相无处置水事经历,陛下三思。”
姜敏道, “虞青臣前回治陵水事时,你还是燕王中书。但无所查, 不可妄言——朕没教过你吗?”
许婉儿是皇帝心腹,已不知多久不曾挨过骂,闻言立时磕头认错,“是。臣——孟浪了。”
“出去,好生办你的差。”姜敏打发了许婉儿,等她走远才瞟一眼跪着的男人,“此事吃力不讨好。即便有功,亦是扰民无数——逃不过挨骂的差事,你当真要去?”
男人盯着她,“当年陛下亦可不离中京的……陛下若是不走,哪里还有废帝之祸?”他的语意慢慢变得极轻,跟梦呓一样,“陛下,臣真是……不想走。”
姜敏自他主动请缨便积攒的满腹怨气瞬间被这三个字打得稀碎,“过来。”
男人膝行近前,绕过桌案停在姜敏身畔。姜敏见他久不近前,伸手一把攥住男人襟口。男人一滞,放松身体,随势向她扑跌过去,跌坐皇帝身前。
姜敏目光从男人半露的白皙胸脯一凉而过,被突兀支着的锁骨刺得双目生疼,便抬手扣住男人脖颈,“既要走,又惺惺作态说甚不想走?”
暑热天气,皇帝掌心发烫,触在男人寒凉的皮肤上,如烈日灼肤,透骨烧髓,男人打叠起三分清明,勉强道,“臣自是不想走的……魏肃公教导无一日敢忘……臣怎敢因一己之私置君上于不顾……”
“说得好。”姜敏冷笑,“你不是问朕——朕待你是否因为魏肃公?”
男人怔住。
“却正是我要问你的——”姜敏语意转厉,“你如此不要性命为朕,是因为魏肃公遗愿,还是因为忠心君上啊?”
男人每个字都听见,却是半日连不到一起,困惑道,“陛下……说什么?”
“魏肃公忠君——”姜敏冷笑,“你这么不要命,便为报答他?”
男人终于听懂,被离别的焦虚笼罩的躯体瞬间觉出一丝活气,隐秘的生机从枯败的灵魂中生出根须,生出枝叶,躯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伸展开来,将他覆盖。他小心抬手,柔和地捧住姜敏面庞,“陛下竟也需要——”
姜敏皱眉。
“需要——”男人盯着她,颤声道,“臣的心?”